爱的追寻·破茧成蝶
—浅谈米兰·昆德拉《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
对外汉语 0902 项挺挺
著名的文学评论家路易斯·阿拉贡曾称:“我要对米兰·昆德拉感激不尽,他的作品使我坚信人类一定会生存下去,世界一定会生存下去,我全心全意在这个世界上所信仰、寻求和热望的一切都将恢复其人性的面貌。感谢他是在这个悲剧的今天,他使我比任何时候都更强烈地体会到,面对不朽的东西,即使死神也无能为力。”阅读米兰·昆德拉,沉浸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的字里行间,与我真是一件非常美妙的事,就像是一曲在心底缓缓升起的牧歌,让人深深陶醉,心神向之,却也徘徊其中,思索万分。
一、爱的人生—轻与重的抉择“重就真的残酷,而轻就真的美丽吗
最沉重的负担压迫着我们,让我们屈服于它,把我们压到地上。但在历代的爱情诗中,女人总渴望承受一个男性身体的重量。于是,最沉重的负担同时也成为了最强盛的生命力的影像。负担越重,我们的生命越贴近大地,它就越真切实在。相反,当负担完全缺失,人就会变得比空气还轻,就会飘起来,就会远离大地和地上的生命,人也就只是一个半真的存在,其运动也会变得自由而没有意义。
那么,到底选择什么?是重还是轻?”一直迷恋“轻”的托马斯,从妻子、儿子,母亲和父亲处脱身后,从中留给他唯一的东西就是对女人的恐惧,他渴望女人,但又惧怕她们,在恐惧和渴望之间,他找到了所谓的妥协—“性友谊”,这要求着托马斯一生都要与爱情绝缘。但面对带着所有的一切、为他献上一生的特蕾莎,他自己逐渐地打破了“性友谊”的不成文约定。
“人永远都无法知道自己该要什么,因为人只能活一次,既不能拿它和前世相比,也不能在来世加以修正。”是和特蕾莎在一起好呢,还是一个人好呢?正因为存在这样的徘徊和疑问,托马斯才目光盯着院子对面的墙,在寻找着一个答案。但最后他以自己都觉得惊讶的方式,带着那个沉重的箱子和特蕾莎一起回了家,更为惊讶的是,他在她身边睡着了,醒后的他看到特蕾莎紧紧地攥着他的手,他难以置信。在托马斯看来,跟一个女人做爱和跟一个女人睡觉,是两种截然不同,甚至几乎对立的感情。爱情并不是通过做爱的欲望(这可以是对无数女人的欲求)体现的,而是通过和她共眠的欲望(这只能是对一个女人的欲求)而体现出来的。源于他“性友谊”,和别的女人一起,但他从来都不过夜,而现在,他享受着特蕾莎沉重的呼吸,并从中呼吸到了莫名的幸福的芬芳。也许是托马斯自 己没有发现,其实这已然是一种抉择了。
在小说中,昆德拉指出,在我们的大脑中有一个专门的区域,即“诗化记忆”,它记录的是让我们陶醉,令我们感动,赋予我们的生活以美丽的一切。“自从托 马斯认识特蕾莎之后,没有任何女人能够在他头脑的这个区域留下印记,哪怕是 最短暂的印记。“托马斯和其他女人的艳遇结束之处,恰恰正是他和特蕾莎的艳遇开始之端。与特蕾莎的艳遇并非源自促使他追逐女性的迫切欲望。他不想在特 蕾莎身上揭示什么,在他眼里,她已经毫无遮掩了,在用想象的解剖刀划开世界这横陈之躯以前,他就已经迫不及待地与她做了爱,在耗费心思揣摩她做爱时是什么模样以前,他就已经爱上了她。”
这是源于心底怎样的一种不可思议的情愫呢?就如同从最初对这个几乎不相识的特蕾莎,托马斯感到的就是一种无法解释的爱,对他而言,“她就像是个被人放在涂了树脂的篮子里的孩子,”这样对特蕾莎的比喻在小说中反反复复地出现,就是这样一个简单比喻,便产生了让人难以忘怀的爱情。
但爱特蕾莎与他和其他情人缠绵之间,在这灵与肉前进的道路上,托马斯是失约的,“发现那百万分之一,并征服它,托马斯执迷于这一欲念。在他看来, 迷恋女性的意义即在于此。他迷恋的不是女人,而是每个女人身上无法想象的部分,换句话说,就是使一个女人有别于他者的百万分之一。”仅仅是为了这百万分之一的不同之处,托马斯让特蕾莎一直处于担惊受怕中,一次次的搬家,换来的依旧是特蕾莎伤心的泪水。
在导演高群书看来,“爱是一种情感方式,性是一种生活方式。性或可轻言, 但爱决不可轻言。如论爱情,那更是你死我活的事。世界上如果有一种叫爱情的东西,必是极其奢侈的人间罕物,非一般人所能享。我通常把爱情称为:合适地享用对方。”如是,在特蕾莎的理想主义的爱情世界里,她要消除一切矛盾,消除肉体和灵魂的两重性,她不理解托马斯的“性漂泊”,几经痛苦,她尝试与工程师发生没有爱的性关系,最终还是无法接受灵与肉的分离。“性或可轻言,但爱决不可轻言”,特蕾莎的这份灵肉合一、爱的沉重“让人感触到灵魂与肉身互相找寻时美好与悲凉的交织:悲凉是特蕾莎身体的形式,美好是特蕾莎身体上的那根灵魂的细线。”而“托马斯的逐渐觉悟过程,是特蕾莎的身体和灵魂受伤的 过程,托马斯的幸福掺加着特蕾莎的不幸”。
去乡下生活,是他们惟一能逃避现实的途径,特蕾莎感到了幸福,她终于离开了城市,远离了尽是喝得醉醺醺的酒鬼的酒吧,远离了将她们的下体味留在托马斯头发里的那些女人。对于托马斯,为了特蕾莎放弃了轻飘的自由、选择了步入婚姻的殿堂、离开了条件优越的苏黎世、选择了追随她返回布拉格,舍弃受人尊重的外科医生的职位、选择成为一名底层的玻璃擦洗工,如今,托马斯只和她在一起,只有他俩。在随后面对儿子西蒙的请求,托马斯拒绝在请愿书上签名, 而他所有决定仅依据一个标准,即不做任何可能伤害特蕾莎的事情,他选择拒绝 签名,不能拯救政治犯,他选择用能做到的方式令特蕾莎幸福,他深深地知道,在请愿书上签名,警察去骚扰她的次数会更多,她的手会抖得更厉害。他的抉择艰难,他想起特蕾莎为乌鸦挖去周边冰冻的泥土时挖断了一块指甲而鲜血直流的场景,她将乌鸦包在自己围在脖子上的红围巾里,用左手捂着,紧贴在怀中的形象也让他动容,从乌鸦的孤单中托马斯似乎看到了特蕾莎飘零的命运,她从一开始就将自己的一切都交付给了他,那么,现在“他什么都不在乎,只在乎她。她,六次偶然的结果;她,是主任坐骨神经痛生成的花朵;她,是所有“Es muss sein” 的对立面;她,是他惟一真正在乎的东西”。正是这一次次为爱做出的轻与重和 “非如此不可”的选择和转变,在两年乡下的幸福时光中,托马斯渐渐懂得了什么是爱和责任,并承担起了这份爱与责任的重量,这何尝不是一种甜蜜的重担呢! 在特蕾莎的身边,托马斯走进了生命里的那份平静和淡然,他的人生变得“贴近大地”、“真切实在”,达到了灵与肉的交汇。
人生不论是经历了怎样的或悲戚或幸福的景致,我们的终点都是“死”,那 么,关键就在于如何“生”得有意义。回想起小说中最后他们来来回回和着钢琴 声和小提琴声迈着舞步的一幕,特蕾莎的头靠在托马斯的肩上,他感受到了那种奇特的幸福和那种奇特的忧虑,这忧虑意味着他们已在最后的一站,这幸福意味着他们在一起。忧虑是形式,幸福是内容,幸福充盈着忧虑的空间。一个个的轻与重的抉择伴随着令人深刻的喜怒哀乐,缺少其一都不能构成一个完整的人生, 在到达幸福的山顶时,特蕾莎和托马斯双双殒去,这是不是在给生命的轻重下 一个令人深省的结论?人生的舞台上落下了“死”的帷幕,这是一种属于悲剧的沉痛,但回想起在乡村的托马斯曾对特蕾莎说的那句:“你难道没发现我在这里很幸福?”是的,“幸福”终于尘埃落定,尽管一路风雨兼程。
二、不求回报的付出—卡列宁的微笑
小说的第七部分写的是卡列宁的微笑,在一开始,作者就描写道:“傍晚,灰白的天空出现一轮明月,特蕾莎总是在这个时候出门。天色还灰蒙蒙的,月亮还挂在上面,就像是死人房间的一盏灯,早上忘了熄灭整天都在亮着。”到最后卡列宁死去,托马斯和特蕾莎将它埋在苹果树下,此时,作者再一次描写道:“园子里,暮色渐浓。这既不是白昼也不是夜晚,天空挂着一轮淡淡的月亮,仿佛是 死人屋里一盏忘了熄灭的灯。”这两处关于月亮的呼应式的压抑、凝重的描写,似乎在一开始就预示着小狗卡列宁将要死去的沉重命运。
在特蕾莎的世界里,一直陪伴在左右的卡列宁总是能让她的心中升腾起一股快乐的温情,正如小说中的“我”所认为的那样,狗从未被逐出过伊甸园。卡列宁对肉体与灵魂的两重性一无所知,不知何为厌恶,所以,和卡列宁在一起时, 特蕾莎感到非常快乐,安宁。如果说生活在乡下,置身于大自然,身边簇拥着家 禽,在四季交替的怀抱之中,特蕾莎感到的是幸福始终围绕在身边,那么,卡列宁就像是这“伊甸园”般的田园风光的一束回光,两年的日夜晨昏的陪伴,卡列宁给予特蕾莎极大且温暖的动力,给生活之钟上发条,不停地向前走,她甚至觉得和卡列宁连接在一起的爱胜于她与托马斯的之间存在的爱,这份爱不及伟大,但这份爱更美好,更纯粹。
在卡列宁的世界里,最爱的永远都是一个羊角面包,幸福就是对重复的渴望, 而人类的时间不是循环转动的,一直是直线前进,我们总是不停地索取,厌烦重复,就连“爱”都不例外,也许这就是人类不可能幸福的原因。在卡列宁的身上, 特蕾莎进行了一次意味颇为深重的自省,她想着,托马斯爱我吗?他曾经更爱过别人吗?他爱我是否比我爱他更深?也许正是这些探讨爱情、度量其深度、对其进行种种猜测和研究的问题将爱情扼杀了。对于卡列宁,特蕾莎给予的是自愿且 无私的爱,她对它别无所求,更不会去要求它的回爱,在这里,人与狗之间的爱 如同一首牧歌,给予我们最宁静的音符,相比人与人,这实在是一种没有冲突,没有撕心裂肺的场面,没有变故的爱。那么,就让卡列宁教会我们选择让爱成其 为爱,带着牧歌情怀,无条件地投入其怀中,并只要他这个人的存在。
卡列宁汪汪地叫着,嬉戏着和托马斯争夺面包,这叫声,就是卡列宁的微笑,更是想活下去的象征,即使已得了不治之症。在这温柔而平静的微笑中,他们体会到的是幸福,就如同和正瘸着腿静静走在路上的卡列宁,体现着他们十年生活的卡列宁。也许明天就只剩下他们两个,死亡的忧伤渐浓,但正是拥有这忧伤的重量,他们是幸福的。
特蕾莎在脑海里曾有着自己的归宿不是托马斯而是卡列宁的念头,她用情之深,她想着一个没有卡列宁参与的未来,有着一种老无所依的悲怆,她的双手颤抖,嗓子哽住,再也说不出话来,害怕与不舍层层交织。“特蕾莎埋葬的不是卡列宁,而是她对美好生活的想象。”但就如同特蕾莎是昆德拉心中的希望一样,相信卡列宁纯净、安宁的微笑一直都会在,爱一直都会在,坚信积极的人生仍会 继续。
三、我爱故我在
在小说中,“昆德拉通过托马斯与两个女人的故事,把赫拉克勒斯的决断变成了一个现代之后的个体生命事件。托马斯选择了特蕾莎,他承认自己的幸福来自 特蕾莎身体的沉重。”经历一切的风雨飘摇后,特蕾莎身心俱悴时发抖震颤的身体和灵魂依然没有改变对美好幸福的信赖,而卡列宁午后温情的微笑亦让我们反思生命与爱情的意义。
我爱故我在,就如昆德拉所言:“我们都觉得,我们生命中的爱情若没有份量、无足轻重,那简直不可思议;我们总是想象我们的爱情是它应该存在的那种, 没有了爱情,我们的生命将不再是我们应有的生命。我们都坚信,满腹忧郁、留着吓人的长发的贝多芬本人,是在为我们伟大的爱情演奏“Es muss sein!”人生的初次彩排就已是我们生命本身,人生中的一切轻与重的抉择就如同爱的灵与 肉的抉择,即使是前路漫漫,我依然要将目光投向充满爱的生命,我仍然相信这人生中有美好的幸福和景致。
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爱,破茧成蝶,蝶翼轻盈却情深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