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形记》读后感
《变形记》被认为是奥地利作家卡夫卡的最高成就,也被认为是20世纪最伟大的小说之一。
对一部作品有很多不同的解读角度,而在我心中,“孤独”是这部小说的主题。
格里高尔在变形前(或者我更想用“生前”这个词,在他变为甲虫后,不管是身体还是灵魂,都已经死了)是一位推销员,总是坐着火车到处跑。他既没有什么工作上的伙伴,也得不到家人的关心,更没有灵魂伴侣,知心爱人。在他生而为人的日子里,他总是孤独的。
当他在变形成为甲虫后,亲人的态度却使人感到心冷。父亲的厌恶从一开始便表现得很明显。“父亲左手拿着手杖,右手从桌子上拿了一张报纸,蹬着脚,扬着手杖和报纸将格里高尔往他的房间里赶。”一开始见到巨型甲虫出于震惊而难以接受是可以理解的,但他接下来的态度却可以称得上“狠毒”了。“我早就料到了,我一直给你们讲,但你们母女都不听。”父亲对儿子丝毫没有感情。或许在家庭定位中,男性更多被认为是劳力输出和赚取金钱的工具,当没有可利用价值时,便沦为负担。
母亲尽管一开始也是害怕的,但我们可以理解这是人天性中的恐惧。“为母则刚”,母亲后来接受习惯了现实,可以说她对格里高尔是同情的。“让我去见格里高尔吧,他是我不幸的孩子!我要去他那里,你们怎么不能理解我呢?”
同样作为女性和家人的妹妹,她的态度转变可以说是小说全篇中对于“现实”二字的深刻反映,也最具有代表性。妹妹和格里高尔的关系原先最好,所以一开始妹妹发自内心地关心他,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以及自身工作的疲惫,尽管妹妹还是像以前一样侍候格里高尔,她已经变得很不耐烦了。甚至最后当格里高尔吓到房客时,她厌恶地说“他必须走人”。这是格里高尔在他心中从“哥哥”到“怪物”身份的变化。
我们发现,家人对格里高尔的态度是随着他对家庭作用的变化而变化的。当他是家中经济来源时,家人对其反常的翘班行为非常关心。那时候面对秘书主任,父亲尽管语气强硬但也在尽力为儿子解释,可是当他一直保持虫形没有复原希望,也无法对家庭经济起到帮助时,大家都开始疲于生计奔波,渐渐视格里高尔为“累赘”。甚至于,在他死后,一家人如释重负,纷纷请假出去郊游散心。
从格里高尔变成虫子到死亡,时间虽说不明确,但也应该不会超过一个月,这一家人的态度完全不像是失去了儿子或哥哥的样子。
我们绝对不会像格里高尔一样变成惹人生厌的臭虫,这是小说创作艺术手法,但我们都有可能变成病人。
卡夫卡的作品被定义为荒诞派文学,其中心思想是反应人与社会关系的异化,突出的艺术特征是整体荒诞而细节真实。具体到这个文本,人变成甲虫是荒诞的,家人的反应是真实的。
当一个人从顶梁柱变成绝症病人,家人最初一定会很关切,同情。但随着病人逐渐丧失各种能力,经济负担也越来越重时,埋怨和厌烦会自然地产生,而当病人成为家人开始新生活的最大障碍时,家人甚至会为他的消失而开心。
这难道不令人感到孤独,痛苦,绝望吗?
现实中的人受到文化、道德、法律等其他各方面的约束,是不会轻易表现出这种异化的,卡夫卡为了揭示人与人之间关系已经异化的真相,采取了“变形”这一荒诞的手法,将人物打出常规。
我们不妨进行进一步联想,格里高尔为何会变成甲虫,而不是猫猫狗狗或者是植物?如果不是变成一种令人无法接受之物,也不会吓到秘书和房客,也不足以使家人的异化暴露出来了。
但是如果变成猫狗就能接受,我不禁要问:“我们到底是通过肉体还是灵魂来认识一个人?”
很多人的第一反应是灵魂,此处举一例,东方本土故事《白蛇传》。当白娘子变回白蛇,许仙惊吓至死。身为女子和白蛇,其精神并没有变化,许仙的反应为何这样呢?《大话西游》中紫霞的灵魂被转移到猪八戒的身体中,至尊宝即使是知道的,却依然无法直视。东野圭吾的《秘密》更是将变形与伦理相结合,当去世母亲的人格转移到女儿身上时,“我”到底应该怎么面对?
是什么决定你是你,你不是你?是肉体还是灵魂?
卡夫卡是一个孤独的人,终其一生而言。或者说他的性格是一种极端内敛型的性格,在现实生活中是一个典型的弱者形象,容易受到伤害,常常陷入自卑,不喜欢与外界打交道。今天我们认为卡夫卡写出了二战后欧洲人普通的生活困境,但同时我们知道他并不是有意为之。他并不是有意识地去描写全人类的困境,其本意只是想记录下自己的个体生命所遭遇的处境。他的写作堪称一种纯粹的个人写作,不是为了在媒体发表,不是为了普罗大众,也不是为了阳春白雪的知识分子阶级,他是一个视写作为生命的人,生命是隐私的,不便与他人分享的。
一般认为他这种性格形成原因是由于他的父亲。
大约1919年的时候卡夫卡给他的父亲写了一篇篇幅很长的信,大约3万字有余。他在这封信中谈到当时德国有个犹太演员叫洛维,到布拉格镇演出,卡夫卡非常喜欢这个演员,把他当作朋友,但是他的父亲知道后就骂这个演员是甲虫,他本人在书信中也多次谈到自己在父亲心目中就是一只甲虫。
显然父子关系对《变形记》的创作有非常直接的影响,在书信中他想象自己是甲虫而父亲是高高在上的一只大脚,随时可能把它踩扁。这也象征了现代人的生存处境,即没有办法掌握自己的命运。
再回到文本中,格里高尔在变成甲虫后,一直没有放弃走出房间,希望再次与家人,社会建立关系。但在他人眼中,他已经不具有一个人的价值了。
小说中说到,格里高尔与家人唯一一段美好的时光,就是当他由一个小伙子变成一个旅行推销员时,他可以承担家里的经济负担了。“那真是美好的时刻啊”,这种时刻以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至少是再也没有那种光荣感了,虽然后来格里高尔的工资已经够维持一家的生活,事实上家庭也确实是他在负担。在他变成甲虫之后,家人对他态度的转变,冷漠以及厌恶,其实是一种必然。因为家人早就视他为经济工具对此每一位家庭成员,包括他自己都觉得理所当然,没有产生过怀疑。“大家都习惯了,不论是家里人还是格里高尔,收钱的人固然感到感激,给钱的人也很乐意,可是再也没有那种特殊的温暖感觉了。”
与家人的冷漠厌弃不同的是,格里高尔始终都想回到家庭生活中去,但他一次次失败的努力说明,他已经被家庭放逐。在开始时,这还只是一种象征性的精神流放,后来便直接不把他当作人看待。
当妹妹说:“一定得把它弄走,人和这样的动物是无法生活在一起的”,这回格里高尔感受到这完全不是他的家了。他在家中况且无法栖身,更何况在人与人关系冷漠的社会中呢?
在工具理性膨胀和消费至上观念盛行的现代社会中,一切社会关系不可避免地会被异化,而作为一切社会关系总和的人,首先会成为这种异化的牺牲者,个人在强大的异己力量面前所感受到的孤独,焦虑,绝望,在这部小说中都有细腻而深刻的体现。
卡夫卡所构建的这么一个象征的寓意的神秘的梦魇般的世界,使现实比形而下的现实更为真实,使人对自身和社会的认识和批判更为深刻和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