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形记》读后感
敏感神经在孤独人世的痛苦挣扎
在《如何阅读一本书》中,将阅读的行为比作棒球运动,写作如投手投球的动作,读者的阅读如捕手的接球动作。一个写作者的写作能力,就像一个运动员的控球能力一样,每个人的技巧有所不同,力量与风格也不尽相同,反映在作品中也就各不相同,就像有的球员擅长击出快速球,有的则偏好曲线球等等。
在学习文学及文学史的过程中,不难发现,人们往往喜欢通过各种分类的方法将作家分类,以便于总结与学习。但这样的分类方法往往有失偏颇,人是很复杂的,擅于通过文字语言来传达思想感情的作家自然也是复杂的,如苏轼虽被归为豪放派,有许多如“大江东去”这样的词句传世,但也不乏“不思量自难忘”、“但愿人长久”这类婉转抒情的词句;李清照被视为婉约词派代表,写了很多“载不动许多愁”这样哀婉绵长的句子,但也有“死亦为鬼雄”这样的豪气之语。人们喜欢“盖棺定论”,古人甚至可以用谥号“一字寓褒贬”地概括一个帝王的一生。这样虽然方便,但却阻碍了我们对一个人物的认识,只能看到他的某个方面,形成山一样坚实不可逾越的成见。
我读卡夫卡的作品不多,对他的生平经历也不甚了解,但只《变形记》一篇就能使我感受到他的孤独与痛苦。
卡夫卡一定是一个很敏感、心思很细密的人,《变形记》虽然是以第三人称写就,但基本上是以主人公格里高尔的视角在进行的,包括格里高尔的心理活动,他的行为与他对他人的行动及事物的观察,描写得十分细致与形象,这是很难做到的,因为这并不只是简单的唠叨与胡思乱想。如前文所说,写作者如同一个投手,投球的动作姿态与风格,来源于一次次投球的训练,而且写作者的训练则是一次又一次对语言的运用,不只是书写,还包括说话与思考。
《变形计》的风格相当独特,一般小说要塑造形象逃不开要描写人物的对话,而《变形计》中格里高尔一来就变成了一只甲虫,自然就不能再说人话了,这样一来就杜绝了格里高尔与其他人进行对话的可能性。在日常生活中不可能不与他人交流,但仍然会发生很多误会,产生很多矛盾,因为语言有其自身的局限性,很多时候,我们无法通过语言来很好的达意,误会就产生了。卡夫卡在《变形记》中,设置了如此极端的一个情景,格里高尔在变成甲虫前,心里就很渴望能与家人多交谈,然而因为他是一名旅行推销员,常常出差在外,“过去,当他投宿在客栈狭小的寝室里,疲惫不堪,要往潮滋滋的床铺上倒下去的时候,他总是以一种渴望的心情怀念这种气氛的。”然而在他变成甲虫,不用再出差后,他却失去了与话语的能力,有说话能力的家人们则是“往往很沉默”。这种矛盾,所造成的痛苦深深折磨着格里高尔,一定也曾折磨过卡夫卡,他敏感地用这个荒诞的故事把这种痛苦又呈现了出来,让人们发现,这种痛苦其实是在折磨着每一个人。
“若把说话比作棒球运动,说话人是投手,听者是捕手,那么语言就是被投掷出去的球。这个比喻有一点不恰当的是:球是一个单纯的个体,不是被完全接住,就是没接住。而语言却是十分复杂的一个事物,可能被接受的多一点,可能少一点;从只接受到说话人一点点概念,到接受了整体意念,都有可能。”然而,一个粗神经、不敏感的人,不论是做投手还是做捕手,往往都是很不称职的。格里高尔的父亲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而且他的家长统治地位使得整个家庭都无法好好的对话、交流。这就造成了一种孤独,一种语言上的孤独。
原生家庭给人造成的影响是巨大的。格里高尔的家庭在外人看来,也许是十分健全与幸福的,父母双全、懂事的妹妹、财产甚至还有佣人,然而维系着这个家庭的,却并非感情,或者说这个家庭所有成员之间的感情关系并不牢靠。他们日复一日地生活在一起,更像是出于习惯,与其说是一个家庭,不如说是一个因血缘而联系在一起的利益共同体,成员之间的互相关心也很有限。这并不健康,然而这种现象实在很常见。当每个人都只从自己的角度出发,把自己所做的一切视为是一种贡献,而期望从家庭中收获相应的回报时,亲情这种关系,就开始走向不健康。比如说我们常能看到一些丈夫回到家,抱怨自己工作累,而家里妻子家务做得不好,孩子成绩不好,自己这么辛苦,却得不到任何体谅与体贴,这样的东西能称为亲情吗?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是一种很双向的体验,一旦有一方表现淡漠,另一方往往可以感受出来。许多家长往往忽略孩子的感受——事实上许多人为人处事并不在乎任何人的感受——他们认为“小孩子懂个屁”,甚至为了方便管理孩子会说出“如果你不好好学习,妈妈就不喜欢你了”、“你要是不听话,爸爸就不要你了”这种话。小孩子可以很敏锐地感觉到亲情关系的不牢靠,原来父母想要的只是一个能好好学习的或者乖乖听话的孩子,而并不是“我”,孤独感就这样产生了。可能有人会觉得这是危言耸听,不过是吓唬吓唬孩子,哪有这么严重,也许小孩子没有较强的逻辑思维能力,无法总结出上面那样的陈述句,但这种结论一定会被记在他们的脑子里,影响着他们的三观。有的孩子迟钝一点,并不觉出这有什么痛苦,认为一切就该如此,而敏感的孩子,则被这种孤独所折磨。
在《变形计》中,与格里高尔感情最好的要数他的妹妹,她也是第一个接受了格里高尔变成了甲虫,并承担起照顾变形后的格里高尔责任的人。不难发现,她也是一个利高尔交流最多的人。她与格里高尔说自己的音乐梦想,父母只会着眼经济而感到沮丧,而格里高尔却痛下决心“一定得另行筹措”。人与人的情感是双向的,比起父母来,兄妹二人之间的情感距离无疑是更近的,所以在格里高尔变成甲虫这件事上,表现得最勇敢的并不是本应该“为母则刚”的母亲,而是平时柔柔弱弱,“还只是个十七岁的孩子”的妹妹。卡夫卡是敏感的,在感情淡漠的环境里所表现出的感情就显得更加可贵,因为有妹妹的关心,格里高尔还能挣扎地活下去,因为妹妹能给他提供的,不只是物质上的食物,更重要的是精神上的关切。然而随着时间过去,无法与人沟通的甲虫与妹妹的关系也越来越远。与此同时,家里的经济状况也每况愈下,包括妹妹在内的所有人对格里高尔的厌恶也越来越重,缺少食物、身受重伤都不足以要了格里高尔的命,但所有人的厌恶却足以让他确定自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于是就死去了。在最后也写到父母再打算把妹妹嫁出去了,这正是一个所有人都不互相关心对方的家庭所表现出来的样子。卡夫卡把这种家庭状态描写得太过真实,他把自己所承受的痛苦投射到了他自己的创作中,让整个故事虽然荒诞无稽,却又合情合理。正是这种合情合理,才让人感到格外的悲凉。
反观现实生活中,多少人是为了利益而选择结成家庭这个利益共同体呢?毕竟爱情是一样难得的东西,发生的概率是不高的,而婚姻呢,说的也很清楚了,它就是“昏”的。每个人生来都是孤独的,“天地之间,物各有主”,竟然什么都不是自己的,然而这个“都”,却使我们可以互相了解,感到共鸣。
卡夫卡太过敏感,他感受到这种身处人世的孤独,但他并不汲汲于要如何排遣寂寞,他选择保持自己的孤独,因此他很痛苦,他痛苦地挣扎在这孤独之中,却没有因为痛苦而选择迷失自我。他的创作,也因为这样的孤独而发出光来。
整个读《变形记》的过程,我都觉得很难受,很压抑,一个荒诞的故事却让我感到十分真实的不适。亲情,可能是最牢固的感情了,却被卡夫卡给摧毁了,这样的孤独感让人难受。甚至理解了为什么有些人会选择走向宗教,孤独,实在是一种过于痛苦的高境界,普通人是难以忍受的,于是选择在神的爱里,佛陀的慈悲里去寻求安慰。
但正是因为各种不同,各种孤独,这个世界才会碰撞,组合出无限多的美好,如果所有东西都一样,不容许孤独的存在,那才是真正的地狱吧。